法治周末记者 李应厚
发自山西娄烦
面积124平方公里的静游镇，是山西省太原市娄烦县的煤炭重镇。小煤窑时代，这个镇有20座以上的煤矿。小煤窑时代的结束，并没有断了娄烦县一些干部的“乌金”梦。这些干部不甘心有煤不吃煤的现状，想方设法往煤炭资源上边靠。2012年4月，该县打着招商引资的大旗，招进了一个叫“山西新之源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新之源”)的企业，老板是南方人。该企业名义上在静游镇马新村建设蔬菜大棚，实际上却是黑煤矿。不料，2012年12月27日所谓的“蔬菜大棚蓄水池”出现了塌方事故，死亡5人以上。
事发后，娄烦县政府隐瞒不报，并极力掩盖，直到2013年1月24日才上报太原市安监局，这也是有人到娄烦县政府反映此事后才作出的反应。如今，县政府大门口派了许多保安，事故现场的入口派驻了10余名“护林防火”队员，不让外人进入。
当地村民说“蔬菜大棚蓄水池”塌方事故死亡9人，但太原市委一处级干部说死亡了5人，家属对赔偿也比较满意。究竟5人还是9人？事发一个月后，娄烦县、太原市仍没有对外公布数字，也没有出具调查结果，一些干部只是全力以赴地忙着“灭火”，市里有些人也跟着助阵，深怕真相暴露，祸及政绩、官位。
诡异的娄烦
近日，有人向法治周末记者爆料称，娄烦县静游镇马新村(行政村)马家岩自然村在2012年12月底发生过一起“蔬菜大棚蓄水池”塌方事故，“一班人”全部死亡，人数为9人。事发后，没有上报，娄烦县各级政府部门也掩盖此事。
1月29日上午9时，记者去了娄烦县安监局。局长正在开会，该局一工作人员把记者领到该局办公室主任的房间。该工作人员说，出事的蔬菜大棚里养有藏獒和打手，马家岩自然村的村民曾经挨过打。记者从其他途径也了解到这一说法。
记者出示证件后，办公室主任当场给娄烦县县委宣传部去了电话。20分钟后，宣传部一副部长来到安监局办公室主任房间，拿走了记者的记者证，说要查验真假。约两个小时后，该副部长把记者证交到记者手里，还让记者填了一张登记表，对记者的单位、电话、身份等进行了详细的登记，并且对记者驾驶的轿车的牌照、车型和颜色也进行了登记(后来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便于跟踪记者)。当日中午，太原市委一处级干部告诉记者说：“蔬菜大棚蓄水池”塌方事故死亡5人，家属对事故赔偿也满意，让法治周末报社多关照。至于其他信息，他没有透露。
记者下午出去采访。这位宣传部副部长建议记者离开娄烦，不要去事故现场，记者执意要去，他也坐上了记者的车。他首先把记者带到了静游镇政府的一间办公室，记者要求见该镇的负责人，但没见到。记者向其他工作人员询问事故情况，他们大都摇头，说不知道。
从镇政府出来，记者要去事发地马家岩自然村，作为地道的娄烦人，该副部长说找不见路。记者在路上问了几个村民，他们热情地给记者指路。副部长摇下汽车玻璃窗用手指着村民想阻止，但村民们不理。
17时30分许，记者来到了静游镇新舍科村，该村是去往马家岩自然村的必经之路。不料，刚出新舍科村边，就被两个20岁出头、操外地口音的小伙子挡住去路，副部长打了个招呼才勉强放行。刚走了四五十米，又被13个当地村民挡住去路，其中有9个人的胳膊上戴有“护林防火”的红袖标，路上有大石头、横着的树木和汽车挡在道中。记者看到不远处的第三道关口也有10来个干部模样的人在把守，不让任何人进入事故现场，记者只好返回。
18时许，记者从娄岚高速口上了太(原)佳(陕西佳县)高速公路，借口回太原，才甩开了副部长的“陪同”。
1月30日上午8时30分，记者再次来到新舍科村，发现有一辆警车跟踪，警车上有4个警察，挡风玻璃前放着两个白顶的警察大盖帽。记者停车该警车也停，记者进村该警车也进村。反复逗留了三四个来回后，记者终于找到了一位知情人。在车上，这位知情人说，事发地山体滑坡有500多米，挖煤的挖机、铲车、作业人员都给埋进去了。事后，一个外地人把此事捅了出来。该黑煤矿出事前不让村民和外人靠近，出事后防守更加严密，他建议记者，要注意人身安全。
9时许，有“护林防火”红袖标的男子乘面包车或骑摩托车陆续上班。
1月30日下午3时许，娄烦县政府大门的伸缩门关着，门口有六七个保安把守，门房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登记本。知情人说，这是马家岩黑煤矿事发后采取的措施，专门用来防记者和可疑人员的。
记者没有登记走进县政府大院，结果被保安给赶了出来。
两天的采访，记者注意到，静游镇到新舍科村的这段路上时刻有警车巡逻。
静游镇政府一位干部说，马家岩村的事故发生已经1月有余了。死者和机器设备已经清理。
假招商 真挖煤
娄烦县是隶属太原市的国家级贫困县。2011年该县财政收入8亿元，农民人均纯收入3592元。静游镇是娄烦8个乡镇中最富有的乡镇，从镇政府4层高的气派办公楼也不难看出这一点。该镇也是煤炭大镇，小煤窑时代，这个镇有20座以上的煤矿。
据记者从静游镇政府获得的一份《马新村温室大棚项目基本情况》的资料显示，马新村蔬菜大棚项目位于马家岩自然村，是马新村通过招商引资引进了“新之源”，该项目总投资8000万元，流转土地1204.87亩，建有大棚40余间，4月已经投入生产，硬化道路3.5公里。种植油松、枣树10余亩。10000立方米的蓄水池正在建设中，深水井已经定位。
4月20日，娄烦县2012年招商引资恳谈会暨项目签约仪式在省城举行。省市的党报当时对此都做过报道。
《马新村温室大棚项目基本情况》介绍道：“镇、村两级干部本着发展当地经济，积极鼓励支持该项目建设。先后在(县)招商引资办、农委备案，积极实施土地流转……要求严格按照‘新之源科技生态园区设计’实施，对村里涉及该项目的一切事情由该村两委具体负责，预计到2017年建成1000亩环保节能的温室大棚，每季可产蔬菜10吨，产值近亿元，可解决600人的就业，对我镇经济发展将起到很好的作用。”
2012年5月6日，静游镇农廉办在网上发布的《招商引资发展大棚蔬菜种植》一文中这样描述：“为调整种植结构，增加农民收入，村两委干部齐心协力，多方奔走，引进‘新之源’，流转土地1000余亩种植大棚蔬菜。预计每亩大棚蔬菜投资3.5万元，总投资将超过3500万元。该项目引进后，每年可为租地农户就地就近解决100多人的就业问题，每年增加100多万元的劳务收入。”
上述是娄烦政府和“新之源”给百姓画的大“饼”，但很多都没有落实。
记者对比发现，静游镇政府的资料和静游镇农廉办在网上发布的消息有很大的出入。
谁在隐瞒事故
马家岩村的地下几乎全是煤，而且是优质煤。马家岩村过去开过煤矿，后来关停。
经调查记者发现，2006年8月21日7时50分左右，马家岩煤矿井下发生燃烧事故，下井干活的20多人，至少有8名矿工面部受到不同程度烧伤、灼伤。之前，马家岩煤矿是一家证件齐全的煤矿，年生产能力为15万吨。该煤矿曾在2005年9月1日至12月31日被停业整顿过。
知情人说，“新之源”进驻马家岩村的心思是挖煤，而不是搞蔬菜大棚。其实，这种做法在太原市不稀奇，古交市火山村也出现过这种以恢复生态植被为名，而大肆盗挖国家煤炭资源的事情。
“煤炭资源盗挖和政府官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没有政府官员的默许、甚至参与，盗挖者的目的很难实现。”娄烦一官员说。
“蔬菜大棚蓄水池”出现了塌方造成5人以上死亡事故的现实，再次把“新之源”的谎言暴露于天下。
事故发生后，两级政府没有上报，一直隐瞒着。
2月4日上午，太原市安监局信息调度中心一位赵姓工作人员在接受法治周末记者采访时说，娄烦马家岩事故是2012年12月27日晚上8时发生的，死亡5人，1月24日才上报太原市安监局，他们也及时上报了省安监局。目前，太原市监察局已介入调查此事故。
据娄烦煤焦公司的员工们说，1月28日晚上8时，娄烦县安监局给他们开会，局长吕文广叮嘱他们，不让乱说马家岩事故。县长也参加了该会议。
一位知情人说，“新之源”公司当时答应给静游镇政府500万元，还开会研究过。但后来只给镇政府账户打了200万元。
娄烦县煤炭系统一名工作人员告诉法治周末记者，“新之源”按合同协议应该建设10000立方米的蓄水池，但实际却挖了四五万立方米的坑，出了四五万吨煤，一吨煤价在400元到500元，该煤卖给了一个叫阎永永(音)的人，他开有煤场，他又把3万余吨煤炭卖给了县鸿业供热公司，煤炭准销票是娄烦县煤炭局出具的。该工作人员说，这是阎永永被警察传唤后作的笔录上说的。
对此，县鸿业供热公司没有接受记者的采访，县煤炭局副局长高宣忠说他们没有出具过煤炭票据。
截至发稿时，记者累计接到30多个说情电话，要求记者笔下留情。
蔬菜大棚摇身一变成黑煤矿，娄烦官员为啥看不见？县政府及相关部门是如何监管的？谁该对此事故负责？
究竟是官方说的死亡5人还是坊间的死亡9人？人们期望事故调查组尽快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